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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aka Falling

New York. 10.10. 2025

離開大阪已經兩個多禮拜了,之後也去了一些別的城市,但回到秋天的紐約有一種熟悉的慌張感,十多年前就在這樣微涼的天氣帶著幾塊錢到紐約唸電影,現在世界都要瀕臨毀滅了。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是七年前的春天,在淺草遇到畢業短片的女主角,她剛好也從美國到日本出差,我抱著愧疚跟她在東京晃了一整天,回紐約之後重新寫一些關於一個旅人在陌生城市迷失的劇本,現在埋藏在電腦的深處。

七年過去了,爸爸走了,工作換了兩個,跟我一起成長的教會從溫暖透明的環境變成一小群人刷存在感搞小團體的國營企業。我離開全職,去年寫了一個長片,拍了一個短片,今年從朦朧地照顧兩個孩子做短片後製到幾個月前被拖下去拍攝製作無腦的科技公司商業影片。也許今年賺的錢可以資助下一個自己想拍的東西,我這樣哄自己。

「明年二月我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來巴賽隆那。」客戶問我。
「我已經去過四次了,西班牙都看遍了。再去好像在走回頭路。」我說。

在大阪跟台灣的老友相聚。跟一個在貧民窟宣教的美國女生A見面。我跟著她和一個日本男人Hoshino一起服事,看著那些在街頭掙扎的人們,之後的一切突然變的不再重要。最後一天我跟他們去唱K,看著Hoshino坐在地上抽煙跟他們道別。他們繼續餵養新世界外圍飢餓的人,傳福音給公開招客的妓女,我則在上海的五星餐廳被客戶招待難以下嚥的烤鴨龍蝦。

這樣的交叉感一直持續到兩個星期後的今天。跟大學的學姊和她男友在西村散步一下午,聊紐約的電影和這18年裡的瑣事。在咖啡店坐下來的時候她突然對我說不要停止用中文寫作。我好像被拉回大學那個自信滿滿的自己,騎著摩托車排戲到半夜然後看著西子灣手寫一篇篇沒人要看的故事。那該不會是年輕最好的時光吧?怎麼會這樣就過了?慾望街車威尼斯商人的呈現已經落入了記憶裡做夢都不會浮現的角落。但偶爾在陽光燦爛的下午,那片段會像彩繪玻璃一樣綻放七彩的光澤在陳舊腐壞的木地板上。一切好像都沒變。

I remember you well in the Chelsea Hotel. That’s all. I don’t even think of you that often.

這為生活奔波的十多年就這樣荒廢了嗎?我不知道。我好像勉強拿攝影機工作騙自己在做有創意的事。雙腳踏過一座座陌生的城市並不代表我在往前走。我衷心服事的教會已經面目全非,周遭沒有人在乎那些因飢餓而死亡的孩子們。

六月在柏林時Q說:「好好生活最重要。」
也許吧。

外貌早改變,處境都變。

想說的是:年輕的時候一直想跑,想離開那個破碎充滿謊言的家,想逃開那個慵懶過曝的高雄,遠離那個小島,想擠進混亂的紐約,現在沒地方衝了,快要四十歲才體會到我們人類是面對過去,倒退著跌撞走向未來的。那些看似荒誕的年日是我成長的養分。那一天天深夜重複背誦的田納西威廉斯和轉瞬即逝的演出是我們當年對生活的咀嚼,也是我們那一群不經世事的年輕人對社會文化的挖掘。謝謝妳那兩年的堅持和付出,謝謝妳對人類情感上的敏感和人跟人語言之外溝通的探索。謝謝妳讓我有機會把年輕的歲月投注在一場場短暫卻永恆的排練中。妳看到了我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這是我多年以後才懂得珍惜的東西。

劇場的那幾年是我緊緊守護的寶藏,是我前進的動力,就算我一直到不了河的對岸也沒關係。知道那些年日曾經發生過也許就足夠了。

謝謝導演。以後我們也要好好生活。

京橋,東京。四月。 04.12. 2018

我們快速地結束了香港的拍攝行程,Dan 飛峇里島,我飛東京。最後一天我們在中環的計程車上簡短地討論五六月的旅行計畫,還有這樣瘋狂沒有停歇的拍攝行程是不是讓我們感到疲倦。在簡短的抱怨之後,我們同時想到去年暑假在智利的拍攝,那真是一趟完美的旅程,他說,是我出差中最好的。然後我們想到南半球的冬天,我第一次一個人出差拍攝是在一六年的夏天,在紐西蘭南島的基督城,那時連班機延遲都非常新鮮有趣。

然後才想到我已經邁入這份工作的第三年了。不是自己想說要在三十歲前辭職然後專心寫作的嗎?三十歲的生日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了,印度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等明年二月巴塞隆那之後吧,可是那樣我就三十一了。我怎麼還像一個二十歲的人一樣不痛不癢的想著自己的未來啊?

在飛東京的飛機上看了一個電影,裡面有一個小男孩去抱他的爸媽,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哭了,很難過的那種。想到以後自己可能的小孩,一些零碎的畫面。

既然是臨時自己決定來東京,我就只計劃跟一兩個老朋友見面,結果下飛機才發現除了一個高中老同學還在,其他人都離開了。上一次來還不到半年,東京有這麼不適合久住啊。然後一個美國的老朋友突然告訴我她在銀座來取拍戲用的木偶。基於禮貌我說星期五可以喝個咖啡,她說應該一起吃個飯,我說午餐,她說晚餐,我說好,她說下午乾脆一起去淺草轉轉。我說要想想。

她叫 Ciera, 是我畢製的女主角,戲演得很自然,也沒有一般學生製作女演員的那種帶有侵略感的氣質,更不像一個 Montanna 來的人那樣咄咄逼人。所以不是我不想跟她相處超過一杯咖啡的時間,而是我在畢製之後除了寫了一個半調子的電影劇本之外就再也沒做過跟電影相關的事了。這兩年根本只有在乾枯的飛行中不斷重複改寫故事大綱而已,所以是對自己的失望造成無法面對大學時期一起拍片的朋友。換句話說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難道三十歲之後就會無法面對以前無憂的自己嗎?別人應該也會這樣。但是想想我寧可這樣掙扎也不想放棄自己想做的事。

這樣好了,早上混進個京橋的小咖啡館跟銀行的上班族湊熱鬧,整理一下筆記,散一個長步到築地市場,然後讀一點小說再決定要不要到淺草。

對,就是這樣,這種事不能急。五月要去德州 Austin,六月去德國 Dusseldorf,一個月一個月來,對自己誠實一些。提醒自己不要放棄。

tien chi fuosaka